第三十六章
第三十六章
底下安静了一瞬,接着是更高的呼喊和哄笑。
他刚站起身,对方又挥了一拳,力度比刚才更大,一下将他砸在了地上。
耳边是震耳欲聋地笑声,擂台上的灯光冷冰冰地覆盖下来,沈雾尝到嘴里的血腥味,分不清是被砸的,还是被自己磨破的。
随之而来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的力度很重,但是他感觉不到痛。
没关系,反正也感觉不到。
再次被打趴在地上时,沈雾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,反正也不疼,就当被打一顿,换一张20万的欠条,20万啊,多值。
沈雾侧躺着喘息,抬起头时忽然猛地一顿。
世界像是在这一刻按了静音,舞台周围有很多人,他们嘴里不知道在喊什么,脸上全是疯狂又扭曲的表情。
林猛就站着中间,一脸复杂地看着他。
——沈雾,你很有天赋,你一定可以打职业拳击!
——你难道不想拿冠军吗!
——拳击不是你的梦想吗!
林猛跟他说过那么多次话,他记住的竟然是最尖锐的那几句。
林猛这会肯定后悔了,觉得遇人不淑,觉得自己错信他人,甚至觉得自己看走了眼。
林白天虽然喜欢拳击,但他不喜欢血腥,他喜欢折磨人。
没什么比自己亲手砸碎自己喜欢的东西,更让人溃败的事情。
拳击最忌讳的从来都不是输赢,是打假赛。
是明明有能力,但你放弃了。
沈雾转过头,盯着头顶的白炽灯,目光里全是强烈的白光,刺得他眼睛一阵难受,最后不得不闭上眼。
这世上“不得不”的事情,太多了。
没关系。
沈雾想。
反正以自己的情况,即便再喜欢都不可能参加职业拳赛的。
所以没关系。
没关系。
林白天找的人虽然没什么技巧,但特别记仇。
他一直惦记着开头沈雾砸他的那几拳,后面几次挥拳都用尽了全力,中间有一次沈雾摔在了地上,他甚至想抬脚踹沈雾的脑袋,但沈雾下意识滚了一圈躲开了。
即便不是正规的拳击赛,这也已经算犯规了,但现场没有裁判喊停,底下的人群甚至因此而更兴奋。
沈雾这一躲,无意是火上浇油,对方顿时气急,想要再踹一次,但下一秒底下忽然跑上来一群人,伸手将他拦下了。
在拳馆里,敢上台阻拦的人,只有林白天的人。
比赛进行到一半,林白天忽然觉得“没意思”所以不想再看了,他一喊停,比赛也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。
沈雾走之前,他甚至还请了私人医生过来。
对方沉默地给沈雾检查了一番,最后只冷冰冰地说了一句,没事。
沈雾搞不懂林白天的想法,也不想搞懂,那位少爷向来阴晴不定,这会可能又看他可怜了,所以从刽子手转变成了大善人。
只是他没想到,一出门竟会看见靠在车边的林白天。
冬天吸进肺腑里的空气全跟结冰了似的,沈雾拉好衣领走了过去。
林白天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,头上还带着浅黄色的毛绒帽子,顶上还有一个晃荡的小毛球,他本就长得乖,这么安静站着不说话,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一样。
他周围站着一排黑衣服大哥,看着不像保护他的,倒像是来绑他的。
他抬眼看见沈雾走过来,冲他笑了笑,“要吃宵夜吗?”
沈雾在离他两步距离的位置停下了,当初在拳馆打完那一场之后,他和林白天一块吃了一顿宵夜,是路边的烧烤摊。
但换作正常人现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问这一句……林白天果然脑子有病。
沈雾没说话。
他反倒自顾自地说,“哦,你朋友欠的钱,一笔勾销了……吃宵夜吗?”
“不了。”沈雾说话时,嘴里有白气冒出来。
这会接近凌晨,温度比白天又低了几度。
林白天就跟个自来熟的朋友一样,压根没有意识到沈雾的疏离。
反倒耸耸肩,有些失望道:“有事?”
沈雾说,“家里有人等我。”
林白天一愣,“哦……我家倒是没人等我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,突然转身上了车,过会儿又从里面按下了车窗。
“你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一样了。”林白天想了想说,“我不喜欢这样的你。”
沈雾看了他一眼。
林白天撑在车窗上,笑出两颗小虎牙。
他说,“你变得惜命了。”
无痛症,因为感受不到生命发出的危险信号,所以相对而言他们的恐惧值会很低,这也间接导致他们在面对危险时,没有躲避心理。
这是当年主治医生的原话。
但当时对方踹过来时,他躲开了,而且是在和林白天说好的情况下躲开的。
他在那一刻反悔了,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。
沈雾走到一家已经关门的衣服店门前坐下。
他前面是个十字路口,这个时间点,路上没有行人,但车流不断,只是比白天寂静太多,连车身撞破冷风的声音也安安静静的。
离开拳馆之前,沈雾看了下身上的伤口,除了嘴角和眼角破了有些肿,其他的淤青全在衣服底下。
他这会才明白,那位医生口中的没事,大概是指没有伤及骨头……林白天调查过他。
沈雾将下巴埋在衣领里,他不想追究林白天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病症,他不在乎,他只是突然有点……茫然。
脑子里一会是韩一飞的脸,一会是林猛看着他的眼神,一会又是林白天似笑非笑的说,他变得惜命了。
在躲开的那一瞬间,他在恐惧什么呢?
“沈雾——”
寂静的深夜,突然有了声音。
沈雾一愣,抬头望了过去。
对面的人形红灯一闪一闪,下一秒转变成绿色,路上的车辆缓缓停在人行道前面,有一个人站在人行道的另一边,开口喊他的名字。
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是静止的,只有她在月光下跑向了他。
她迈向这世界的每一步,都是离他最近的那一步。
沈雾想,江州的冬天真冷啊,不仅让他的呼吸变得缓慢,甚至连脑袋都开始昏沉。
宁灵喘着气,蹲在沈雾身前的台阶下。“终于找到你了,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!”宁灵眼睛里全是着急,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衣袖,像是在找什么,“你是不是受伤了?在哪啊?我刚刚突然疼……”
她忽而止住口,抬头去看沈雾,“我、我刚刚就是突然有不好的预感……你脸怎么了?”
宁灵在过来之前,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,疼痛是在忽然之间传来了,大概是太密集,她甚至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,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打了一拳。
痛感消失后,她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,这才出来找人,但她没想到沈雾竟然连脸上都有伤。为了不让外婆担心,他一般不会让脸上挂彩。
宁灵下意识想伸手,但顿了顿又停在了半空,急得眼睛都红了,“你是不是打架了啊?还是李至找你了!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……”
宁灵唇上一开一合,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难受。
他原以为一个世界的热闹需要很多人,但其实一个人就够了。
在躲开的那一瞬间,他在恐惧什么呢?
是恐惧外婆的那一句早点回家。
是恐惧宁灵的那一句在做什么。
是恐惧这世上所有呼唤他名字的声音。
他本来可以走。
可是有人喊了他的名字。
他忽然就很想留下来。
他想好好活着。
真奇怪,刚刚被按在擂台上时,他都没觉得这么难以忍受,但这一刻,突然就变得脆弱不堪,好像随处的一句喧嚣,都能将他轻易击破。
明明喜欢拳击,可是没办法继续。
明明不想打假赛,可是韩一飞还在等着他。
明明已经觉得没关系了,反正这世界从未善待他。
可是。
可是……
“宁灵。”
沈雾抓住她的手腕,将脸埋进了她的手心里,像是在肆虐又无休止的寒风中,终于得以喘息。
“我好难过啊。”
沈雾将脸贴在她手上的时候,宁灵完全在状况之外。
她只感觉沈雾像是说了些什么,不过声音实在太小,她不得不低下头又问了一遍。
但沈雾没有回答她,接着她便感觉自己的手心里一阵发烫,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体温,过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不对。
沈雾发烧了。
“沈雾!沈雾!”宁灵轻声喊他,“你发烧了,我们先去医院。”
这会儿街上没有开门的药店,最近的医院也离这边有点距离,宁灵将沈雾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,正想着怎么起身拦车,沈雾忽然从她怀里抬起头
“我没事。”沈雾皱了皱眉,像是后知后觉有些难受,连神色看着都很疲惫。
原来刚才昏沉沉的感觉不是错觉。
他站起身,目光忽然落在宁灵身上,下一秒又快速移开了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宁灵一把拉住他,“回什么啊,我们现在得去医院!”
“不用去……”
沈雾话音一断,因为宁灵坐回了台阶上。
宁灵耸耸肩,一脸无所谓的表情,“那就不去吧,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回家,就在这里吹吹风……”
沈雾叹了口气,“走吧。”
“去哪?”
“……去医院。”
三十八度五,医生建议先吃药退烧,如果温度没有降下来再过来输液。
宁灵盯着沈雾将药吃了下去,这才总算安心了。
沈雾坚持要先送她回家,临到小区门口,宁灵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。
宁灵想了想,抬手往下压了压,“你低一点。”
沈雾看了她一眼俯下身。
宁灵将围巾一圈一圈的围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夜里静悄悄的,连说话都带着空旷的回音。
宁灵扯了扯围巾,在沈雾耳边小声问,“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好?”
沈雾没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
“我感觉得到,”宁灵说,“你心里不舒服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今晚去做什么了,猜你也不愿意说,但我希望你下次心情不好,别让自己受伤了,也别去路边坐着。”宁灵看着他,“你可以来找我,你要不想说话,我就陪你一块坐着,你要是想倾诉,我就当你的垃圾桶,你想做什么都可以……”
宁灵声音低了下来,“但你别让我找不到你。”
沈雾垂头看着她,过会儿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……那我回去了。”
宁灵松开手,刚准备往小区的大门走,忽然看到沈雾鼻尖上有一抹盈亮的白,她一愣,下一秒就感觉脸上一凉。
“怎么突然……”宁灵摸了摸脸,猛地仰头往天上看。
月光下毛绒绒的雪花成片落了下来,轻飘飘的像刮来的一阵风。
宁灵伸出手,手心里承接到小冰晶一样的雪花,她的肩膀上,脸上,周身都缓慢的覆上一层雪白。
“下雪了!”宁灵一脸兴奋地看向沈雾,“是今年的第一场雪!”
她把手心里的雪花捧给沈雾看,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,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倏忽响个不停,群里唐唐连发了好几条信息,全是覆在窗台上的雪花。
这会儿已经凌晨,但群里很快炸出一群人,所有人都跑出窗外看雪,发各种角度的雪景,宁灵对着地面上的雪花拍了一张,发到群里。
唐唐立马问另一个影子是谁,宁灵后知后觉,她刚把沈雾的半个影子也拍进去了,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糊弄过去,群里就跳出了沈雾的信息。
也是一张图,是从他的角度拍过来的雪地图,但他将两个人靠在一块的影子完完整整的拍了进去。
高谨:你俩大晚上的搁这拍情侣头像呢!
底下顿时一阵调侃,只有周景宇认出了小区的位置,说要下来一块看雪景。
宁灵脸一热,连忙推着沈雾回去。
“你快回去休息,一会鲸鱼下来了,烦不死你。”宁灵想了想又说,“晚上你记得起来测一下体温,要是还没退烧那就要去医院了……算了,我定个闹钟吧,三点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!”
沈雾看着她,忽然很轻地勾了勾嘴角。
“张吉说,上天是公平的,一个人失去什么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得到补偿。”
宁灵眨了眨眼,没明白话题怎么拐到吉祥身上了,但她心思本就活跃,这会立马追问了一句。
“那你失去什么了?”
雪花在昏暗的天光盘旋而下,沈雾的目光垂落在她身上,又轻又软。
他伸手轻轻拍掉宁灵头顶上的雪花。
“……已经还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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底下安静了一瞬,接着是更高的呼喊和哄笑。
他刚站起身,对方又挥了一拳,力度比刚才更大,一下将他砸在了地上。
耳边是震耳欲聋地笑声,擂台上的灯光冷冰冰地覆盖下来,沈雾尝到嘴里的血腥味,分不清是被砸的,还是被自己磨破的。
随之而来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的力度很重,但是他感觉不到痛。
没关系,反正也感觉不到。
再次被打趴在地上时,沈雾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,反正也不疼,就当被打一顿,换一张20万的欠条,20万啊,多值。
沈雾侧躺着喘息,抬起头时忽然猛地一顿。
世界像是在这一刻按了静音,舞台周围有很多人,他们嘴里不知道在喊什么,脸上全是疯狂又扭曲的表情。
林猛就站着中间,一脸复杂地看着他。
——沈雾,你很有天赋,你一定可以打职业拳击!
——你难道不想拿冠军吗!
——拳击不是你的梦想吗!
林猛跟他说过那么多次话,他记住的竟然是最尖锐的那几句。
林猛这会肯定后悔了,觉得遇人不淑,觉得自己错信他人,甚至觉得自己看走了眼。
林白天虽然喜欢拳击,但他不喜欢血腥,他喜欢折磨人。
没什么比自己亲手砸碎自己喜欢的东西,更让人溃败的事情。
拳击最忌讳的从来都不是输赢,是打假赛。
是明明有能力,但你放弃了。
沈雾转过头,盯着头顶的白炽灯,目光里全是强烈的白光,刺得他眼睛一阵难受,最后不得不闭上眼。
这世上“不得不”的事情,太多了。
没关系。
沈雾想。
反正以自己的情况,即便再喜欢都不可能参加职业拳赛的。
所以没关系。
没关系。
林白天找的人虽然没什么技巧,但特别记仇。
他一直惦记着开头沈雾砸他的那几拳,后面几次挥拳都用尽了全力,中间有一次沈雾摔在了地上,他甚至想抬脚踹沈雾的脑袋,但沈雾下意识滚了一圈躲开了。
即便不是正规的拳击赛,这也已经算犯规了,但现场没有裁判喊停,底下的人群甚至因此而更兴奋。
沈雾这一躲,无意是火上浇油,对方顿时气急,想要再踹一次,但下一秒底下忽然跑上来一群人,伸手将他拦下了。
在拳馆里,敢上台阻拦的人,只有林白天的人。
比赛进行到一半,林白天忽然觉得“没意思”所以不想再看了,他一喊停,比赛也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。
沈雾走之前,他甚至还请了私人医生过来。
对方沉默地给沈雾检查了一番,最后只冷冰冰地说了一句,没事。
沈雾搞不懂林白天的想法,也不想搞懂,那位少爷向来阴晴不定,这会可能又看他可怜了,所以从刽子手转变成了大善人。
只是他没想到,一出门竟会看见靠在车边的林白天。
冬天吸进肺腑里的空气全跟结冰了似的,沈雾拉好衣领走了过去。
林白天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,头上还带着浅黄色的毛绒帽子,顶上还有一个晃荡的小毛球,他本就长得乖,这么安静站着不说话,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一样。
他周围站着一排黑衣服大哥,看着不像保护他的,倒像是来绑他的。
他抬眼看见沈雾走过来,冲他笑了笑,“要吃宵夜吗?”
沈雾在离他两步距离的位置停下了,当初在拳馆打完那一场之后,他和林白天一块吃了一顿宵夜,是路边的烧烤摊。
但换作正常人现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问这一句……林白天果然脑子有病。
沈雾没说话。
他反倒自顾自地说,“哦,你朋友欠的钱,一笔勾销了……吃宵夜吗?”
“不了。”沈雾说话时,嘴里有白气冒出来。
这会接近凌晨,温度比白天又低了几度。
林白天就跟个自来熟的朋友一样,压根没有意识到沈雾的疏离。
反倒耸耸肩,有些失望道:“有事?”
沈雾说,“家里有人等我。”
林白天一愣,“哦……我家倒是没人等我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,突然转身上了车,过会儿又从里面按下了车窗。
“你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一样了。”林白天想了想说,“我不喜欢这样的你。”
沈雾看了他一眼。
林白天撑在车窗上,笑出两颗小虎牙。
他说,“你变得惜命了。”
无痛症,因为感受不到生命发出的危险信号,所以相对而言他们的恐惧值会很低,这也间接导致他们在面对危险时,没有躲避心理。
这是当年主治医生的原话。
但当时对方踹过来时,他躲开了,而且是在和林白天说好的情况下躲开的。
他在那一刻反悔了,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。
沈雾走到一家已经关门的衣服店门前坐下。
他前面是个十字路口,这个时间点,路上没有行人,但车流不断,只是比白天寂静太多,连车身撞破冷风的声音也安安静静的。
离开拳馆之前,沈雾看了下身上的伤口,除了嘴角和眼角破了有些肿,其他的淤青全在衣服底下。
他这会才明白,那位医生口中的没事,大概是指没有伤及骨头……林白天调查过他。
沈雾将下巴埋在衣领里,他不想追究林白天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病症,他不在乎,他只是突然有点……茫然。
脑子里一会是韩一飞的脸,一会是林猛看着他的眼神,一会又是林白天似笑非笑的说,他变得惜命了。
在躲开的那一瞬间,他在恐惧什么呢?
“沈雾——”
寂静的深夜,突然有了声音。
沈雾一愣,抬头望了过去。
对面的人形红灯一闪一闪,下一秒转变成绿色,路上的车辆缓缓停在人行道前面,有一个人站在人行道的另一边,开口喊他的名字。
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是静止的,只有她在月光下跑向了他。
她迈向这世界的每一步,都是离他最近的那一步。
沈雾想,江州的冬天真冷啊,不仅让他的呼吸变得缓慢,甚至连脑袋都开始昏沉。
宁灵喘着气,蹲在沈雾身前的台阶下。“终于找到你了,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!”宁灵眼睛里全是着急,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衣袖,像是在找什么,“你是不是受伤了?在哪啊?我刚刚突然疼……”
她忽而止住口,抬头去看沈雾,“我、我刚刚就是突然有不好的预感……你脸怎么了?”
宁灵在过来之前,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,疼痛是在忽然之间传来了,大概是太密集,她甚至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,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打了一拳。
痛感消失后,她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,这才出来找人,但她没想到沈雾竟然连脸上都有伤。为了不让外婆担心,他一般不会让脸上挂彩。
宁灵下意识想伸手,但顿了顿又停在了半空,急得眼睛都红了,“你是不是打架了啊?还是李至找你了!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……”
宁灵唇上一开一合,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难受。
他原以为一个世界的热闹需要很多人,但其实一个人就够了。
在躲开的那一瞬间,他在恐惧什么呢?
是恐惧外婆的那一句早点回家。
是恐惧宁灵的那一句在做什么。
是恐惧这世上所有呼唤他名字的声音。
他本来可以走。
可是有人喊了他的名字。
他忽然就很想留下来。
他想好好活着。
真奇怪,刚刚被按在擂台上时,他都没觉得这么难以忍受,但这一刻,突然就变得脆弱不堪,好像随处的一句喧嚣,都能将他轻易击破。
明明喜欢拳击,可是没办法继续。
明明不想打假赛,可是韩一飞还在等着他。
明明已经觉得没关系了,反正这世界从未善待他。
可是。
可是……
“宁灵。”
沈雾抓住她的手腕,将脸埋进了她的手心里,像是在肆虐又无休止的寒风中,终于得以喘息。
“我好难过啊。”
沈雾将脸贴在她手上的时候,宁灵完全在状况之外。
她只感觉沈雾像是说了些什么,不过声音实在太小,她不得不低下头又问了一遍。
但沈雾没有回答她,接着她便感觉自己的手心里一阵发烫,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体温,过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不对。
沈雾发烧了。
“沈雾!沈雾!”宁灵轻声喊他,“你发烧了,我们先去医院。”
这会儿街上没有开门的药店,最近的医院也离这边有点距离,宁灵将沈雾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,正想着怎么起身拦车,沈雾忽然从她怀里抬起头
“我没事。”沈雾皱了皱眉,像是后知后觉有些难受,连神色看着都很疲惫。
原来刚才昏沉沉的感觉不是错觉。
他站起身,目光忽然落在宁灵身上,下一秒又快速移开了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宁灵一把拉住他,“回什么啊,我们现在得去医院!”
“不用去……”
沈雾话音一断,因为宁灵坐回了台阶上。
宁灵耸耸肩,一脸无所谓的表情,“那就不去吧,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回家,就在这里吹吹风……”
沈雾叹了口气,“走吧。”
“去哪?”
“……去医院。”
三十八度五,医生建议先吃药退烧,如果温度没有降下来再过来输液。
宁灵盯着沈雾将药吃了下去,这才总算安心了。
沈雾坚持要先送她回家,临到小区门口,宁灵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。
宁灵想了想,抬手往下压了压,“你低一点。”
沈雾看了她一眼俯下身。
宁灵将围巾一圈一圈的围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夜里静悄悄的,连说话都带着空旷的回音。
宁灵扯了扯围巾,在沈雾耳边小声问,“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好?”
沈雾没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
“我感觉得到,”宁灵说,“你心里不舒服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今晚去做什么了,猜你也不愿意说,但我希望你下次心情不好,别让自己受伤了,也别去路边坐着。”宁灵看着他,“你可以来找我,你要不想说话,我就陪你一块坐着,你要是想倾诉,我就当你的垃圾桶,你想做什么都可以……”
宁灵声音低了下来,“但你别让我找不到你。”
沈雾垂头看着她,过会儿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……那我回去了。”
宁灵松开手,刚准备往小区的大门走,忽然看到沈雾鼻尖上有一抹盈亮的白,她一愣,下一秒就感觉脸上一凉。
“怎么突然……”宁灵摸了摸脸,猛地仰头往天上看。
月光下毛绒绒的雪花成片落了下来,轻飘飘的像刮来的一阵风。
宁灵伸出手,手心里承接到小冰晶一样的雪花,她的肩膀上,脸上,周身都缓慢的覆上一层雪白。
“下雪了!”宁灵一脸兴奋地看向沈雾,“是今年的第一场雪!”
她把手心里的雪花捧给沈雾看,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,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倏忽响个不停,群里唐唐连发了好几条信息,全是覆在窗台上的雪花。
这会儿已经凌晨,但群里很快炸出一群人,所有人都跑出窗外看雪,发各种角度的雪景,宁灵对着地面上的雪花拍了一张,发到群里。
唐唐立马问另一个影子是谁,宁灵后知后觉,她刚把沈雾的半个影子也拍进去了,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糊弄过去,群里就跳出了沈雾的信息。
也是一张图,是从他的角度拍过来的雪地图,但他将两个人靠在一块的影子完完整整的拍了进去。
高谨:你俩大晚上的搁这拍情侣头像呢!
底下顿时一阵调侃,只有周景宇认出了小区的位置,说要下来一块看雪景。
宁灵脸一热,连忙推着沈雾回去。
“你快回去休息,一会鲸鱼下来了,烦不死你。”宁灵想了想又说,“晚上你记得起来测一下体温,要是还没退烧那就要去医院了……算了,我定个闹钟吧,三点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!”
沈雾看着她,忽然很轻地勾了勾嘴角。
“张吉说,上天是公平的,一个人失去什么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得到补偿。”
宁灵眨了眨眼,没明白话题怎么拐到吉祥身上了,但她心思本就活跃,这会立马追问了一句。
“那你失去什么了?”
雪花在昏暗的天光盘旋而下,沈雾的目光垂落在她身上,又轻又软。
他伸手轻轻拍掉宁灵头顶上的雪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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